築構「女性文學」的大廈

林湄

文學是人類藉語言文字對自然世界、社會生活、人生體驗進行藝術創作的成果,也是人與人之間思想交流的重要形式之一。然而,不是每個人都具有寫作能力的,需要天賦、後天環境和個人的努力方能成器。王國維在〈論文學〉時說:「生百個政治家,不如生一大文學家」,因為「唯文學家能予國民以精神上之慰藉」。可見,當文學家是何等的有福,當大文學家是何等的不容易。

人除物質和溫飽外還需要精神糧食,所以,有人類社會就有文學。而人類是由男女兩性構成的,自然,談文學就有女性的文學。

「女性文學」包括女性作家、女性創作的需求,以及女作家筆下所揭示的女性命運、意識、生存體驗、審美的特徵等。當然,無論男女,均具有人類的共性。但現代人體研究說明,女性大腦中的胼胝體較大,左右腦的溝通能力強於男性,腦成熟速度也快於男子。男子左半腦比右半腦辛苦,其智力主要體現在科學天賦與分析力等抽象思維方面。女子則能左右腦並用,感官能力、社交語言、表達辭彙、掌握精細手工等表現較為突出。至於大腦皺褶功能和智力方面,男女無優劣之分。事實證明,曹雪芹寫出了《紅樓夢》,而世界上最早的一部長篇小說、被譽為日本紅樓夢的《源氏物語》,則是女作家紫式部寫的。

古今中外,有才華的女性不勝枚舉。《中國女性文學史話》(譚正壁著)列舉了自漢魏、南北朝、隋唐五代、宋遼元明清歷史時期的三百四十多名才女,作品包括詩、詞、曲、劇本、彈詞及兩本小說。其實,在悠悠的歷史長河裏,豈止只有三百多位才女?胡適先生評汪端《明三十家詩》十六卷時,見寥寥無幾的女詩人便指出:「有成就的女作家不過這些人,且大都出生於學者家庭或嫁學者丈夫」,「無數有才華女子若生在現代文明國家受相當教育,未嘗不能有相當的科學貢獻……」

足見,女性要成為作家,首先要成為一個知識份子。

歐美十八、九世紀便出現了一些「女性文學」,美國的凱特·蕭邦《覺醒》表達了婦女的境遇、悲運和憤慨,可惜缺乏自我意識。二十世紀六十年代,隨著婦女解放運動高潮,激進女權主義者倡議解構男權文化、消除「性別」概念、削弱女性天性的權利。但以佩格利亞「性形象」為代表的則是反女權主義的。九十年代時,法國某些雜誌展開了「性別戰爭」,一些男子疾呼母權統治力量太強對男士欠公平外,女作家中也出現了意見分歧。莫裏克·維蒂格主張文化無「性別」差異,消除「婦女」和「女性文學」概念才是婦女解放的標誌。艾萊娜·西科蘇則持相反的意見,承認男女差異的現實。

前面說過,男女智力雖然無優劣之分,但男女的生理、心理性格等方面還是有差異的。加上女性長期受到傳統觀念的桎梏、生存工作外還要生兒育女,在人生歷程中所受的折磨、情感挫折、生存壓力、孤獨、怨憤、失敗…要比男性艱難困苦得多。因而,在體驗生命、生存、愛情、家庭、婚姻等等方面,女性表現的細膩、敏感、多情、感傷、努力、抗爭、渴望情感比男性強烈,其創作自然流露出不同男性的文學形態。

承認「女性文學」的 文體、文本、視角和概念的獨特,不等於承認「女性文學」甘敗下風。然而,胡適評論明代女性作品時道「女子寫作不敢說老實話,寫真情,大多不痛不癢的作品」。 即使清代錢單士厘的《清閨秀藝文略》記錄了三百年中兩千三百十人的作品,也被認為「人數雖多,成績可憐,作品絕大多數毫無價值,這是我們最痛苦的印象」。

問題的癥結在哪里?除了「這畸形的社會向來把女子當作玩物」外,難道真的像 《唐吉柯德》中的牧羊人所言,「女人家多半是沒頭腦、欠穩重的」?

這是一個值得思索的問題。

以今天的眼光看,可以說,「那是舊時的事」,地域性、時間性、社會性和時代性限制了女性的見識和博大。無可否認,在近百年的文學史裏,中國出現了許多有成就有影響的優秀女作家,女性文學在「五四」新文化運動已有了政治經濟和性別的覺醒。至於文革的二十年沉默,和八十年代女性提倡自立更生中附帶的使命感和政治模式,這是社會因素,而不是「性別」問題。女性創作的繁榮景象應該是九十年代後,作家獲得了前所沒有的自由。面對市場經濟開放,各顯才華的現實,女性鮮活地表達了自己的渴望、希冀和追求,呼籲現實的不平,傾訴內心的悲歡。「女性文本」「女性?事」「女性小說」 接踵而至。

慶幸之時,很快帶來了「女性文學批評」。如「女性私人小說」、「小女人情調」、「身體寫作」等之議。顧名思義,不夠氣派,談不上高品位高境界,缺乏思想深度和學識意義。「關注的下筆的都是表像世界的描摹,或熱衷於病態精神的『顫慄』、性變態、性饑渴、性誘惑,自戀自怨等」。其渴望、傾訴、呼籲,轉來轉去,最終還是回到「我的情調」「我的情感」狀態中。當然,?生這種現象的原因可能是對西方的「性」意義和「女權」精神的誤解,以為性開放新潮觀念就是性亂倫。此外,是因為有讀者,若沒有讀者捧場,小女人文學的生命很快就會夭折消亡。再說,各花入各眼,人的思想、品味的檔次本來就不同,市場的氣候和土壤是小女人文學的溫床和立腳點,想提高讀者的趣味和欣賞水平,還有待于全民素質的提高。

作家並非不可以寫身邊瑣事、或「情」「愛」「性」「肉體」等問題。實際上,男性也不全是以社會人生、民族命運、時代理想作為文學創作的砥柱。關鍵是怎?寫,想表達的是什??讓人知道淫亂有因、孤獨無奈、自戀無方,還是讓讀者讀了有所思想有所?迪,即使是「小是小非」,也能從中獲得資訊、知識,或瞭解世態炎涼和文化習慣。如德國女作家嘉比麗勒·奧曼的小說,雖然注意力多放在日常家庭生活和私人小圈子上,但其表現的是廣義的自我,故被稱為「新感受主義」者。中國李清照的詩詞,不僅連篇佳作而且千古絕唱。上世紀三十年代的石評梅深摯多情的散文,讀之令人汩然淚下。

因而,限制女性文學的博大,不在於性別,或寫什?,而在於作者的學識修養、境界層次、思想深度,視角體驗和意識品味。這使我想起了西蒙·波娃的提問,「女人是什??」「女人已變成什?樣子?」 「有否真正的女性氣質的女人?」

這些問號,最好由女性自己來回答。

現實社會,男權為中心的思維模式雖然有所改變,但男性意識仍然占主導地位,想改變對婦女的歧視,女性本身應該自尊自愛!學會自衛而不是自賤、自強而不是自薄。珍惜天賦和自由,有價值地利用它,懂得接收、拒絕和?喊,同時要正視女性的誤區,不要以為靠「性嘗試」就可以實現自我、就有市場和讀者。要知道,肉體這東西,常常是越嘗試越變形、越痛苦。所謂「母儀」,應該是母性的光輝而不是女性的身體。

傳統社會雖然在跳動在變化,但人類對真善美的嚮往總是超過假醜惡的。連一生強調「自我」兩個字的沙特,晚年也主張「為社會而寫作」。可見,文學雖然無法改變這個世界,但能潛移默化影響人。所以,文學是美麗而高尚的。人生之美好是與人能創作藝術、哲學和宗教分不開的。只是,別忘了王國維說的文學家前有個「大」字和「精神慰藉」的問題,也就是說,世上有男人難以配比的德蕾莎聖女,也應該出現像托爾斯泰、歌德等具有影響世界的女性作家。

我們期待著。

有了大作家的抱負和理想,就會嚴格要求自己,遠離功利名位,不濫作、不隨俗,真誠地、認真地將「女性」當作「人的問題」來思考。通過命運、生存、社會、民族、文化、情感、渴望等在女性身上的烙印,透露女人千百種的痛苦和不幸,障礙和屈辱,受壓和折磨,展現女性敏感深刻、質問社會、叩問自己、崇尚德行的光輝之道。

當下文化品種多,在女性文學逐漸形成潮流的今天,願與女性們共勉,讓我們關注世界價值的判斷,提高女性的生存價值和尊嚴,創作具普世價值和意義的文學作品,為築構女性文學的大廈添磚加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