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她原來並不相識。大約四年前,應當也是8月,突然有一天,有個人要加我的Line。那時我對Line還不熟,只因網上瘋傳微信將不再能用,所以大家紛紛逃到其它交流平臺,我這才因之下載,也只是時不時查看一下,並未當真。見有人靠近,也便胡亂加上。看到這位的網名是「linyao」,並無印象,所以必然帶點警惕,看看究屬何方神聖。
有趣的是,連她自己的名字還是字母式的,上來第一句卻問我道:「有人想知道妳的中文名字是什麽?」我哭笑不得,難道問我的人沒有也問她嗎?但仍老老實實予以作答,沒有多話。只是奇怪我這種屬魚之人,只會要麽溜邊要麽潛水,到處不喜留名,連「頭像」也是原始朦朧,如今在這世界上居然會有人注意,還特意前來一問?
她卻突然用了兩個非常有趣的stickers(貼紙)回覆我,以示謝意。那揮著氣球蹦跳歡笑的小人兒太可愛,我忍不住問她:「這倆stichers真有趣,妳從哪裏搞到的?」
她認認真真回答了我。原來是每當看到別人發出有趣的sticker,她便「見好就收」地納入囊中。我原本孤陋寡聞,總算立即學到了一手。
聽她講著,我盯住了她的Line名,雖然從拼音的角度來說仍不大像,但我突然知道她是誰了!
大名鼎鼎!素以幽默著稱,無論大小事物、內外道理、上下人等,到她那裏都能收攏起來重新交融打磨,最終化成美文來幽人一默。據說我們華府數年前曾請她來演講過,是唯一一次會場爆滿座無虛席多達幾百之人,笑聲不斷,極為轟動,已成華府一段傳奇。我也早已拜讀過她的文字,早已「暗戀」式地成為她的「粉絲」,敬慕已久,雖然只是對待雲彩的那種,在天邊遙不可及。自己畢竟低調慣了,這倒並非謙虛,只是出於任性,更喜後臺不亦樂乎地忙和著看、不喜前臺有板有眼地唱和著演罷了。
那天在Line中首次相遇,她問得如此直接,卻始終未作自我介紹。
之後我有點被打暈了的感覺,是董永乍見七仙女的那種,到最後也不敢相信她來打過這麽一個轉。多數是個誤會,人家只是無意中來串了下門而已。我敬慕她,不等於她知道我、或想知道我是誰。她的粉絲太多,敬慕她絕對不是我的專利。
第一次是誤會也就罷了,幾天過去,她居然突然從Line裏給我撥了電話。我盯住手機看了半天,終於還是放下了。我不是她需要知道的人,接了電話還需要回答她什麽問題呢?太陌生太遙遠太高高在上的一個人。我任鈴聲不依不撓響到自停。誤打的可能性太大,接了大家尷尬。
然而才幾天過去,鈴聲再次響起。我仍是沒接。
但這次忐忑了十幾分鐘,最後終於撥了回去。
不知道別人和她相處是否也是這樣,這位幽默大師原來更多的是奇跡大師,起碼在我這裏是如此。第一次通話便侃了近一小時,可以說無話不談,完全是兩個天天見面的鄰居好友,長長短短、裏裏外外,什麽方便什麽成了話題。我並非是能同陌生人無話不談的人,可和她只有一個感覺:無縫交接、零距離。
我喜歡采訪各種人等,因此而知,能使采訪對象像對老友一樣傾訴自己的所見所思,是極其重要的能力。新聞界的奇人曾慧燕即燕姐我也甚是敬慕,原因之一便是她能讓最難開口的人敞開心扉竹筒倒豆子,那種真功夫堪比特異功能。如今又遇一位對戒心滿滿的我能零距離絲滑談話的對象,真是訝異之極。所以放下電話時我在想,假如她也去當記者寫報導,肯定也會非常出色。
對這樣的人,我毫無抵抗能力,只能照單全收。
一個遙遙遠遠的陌生人,就這樣瞬間走進了我的心裏。
雖然至今我也不明白,她認識那麽多人、她有那麽多粉絲,何以從北加州與我這幾千公裏之外華盛頓特區的「不搭界」的人,要建立這樣的友誼。
自那以後,她只要發表了文章,甚至她的先生發表了文章,都會立即寄我一份;而我的【阿三在美】專欄的千字小說一經刊發,也會立即寄去請她指教。後來又通了兩次話,還是一如既往地輕松有趣。
我們倆就這樣,斷斷續續持持續續地聯繫著。於我,無疑是在那逃避疫情的枯燥生活中,增添了一陣又一陣清涼的風。
好景不長。家事突發,我不得不突然離開,與絕大多數人的聯繫在一夜之間嘎然而止。
自此,新冠疫情導致別人被封在家,我卻奔波於外,顧不上天,顧不上地,後來甚至顧不上自己。
三年過去,終於有了緩沖,靠摯友幫忙,得以緩慢逐漸地恢復起一些聯繫,海外女作協便是其一。加回群中才不久,在那長串的名字中,我已找到了那個熟悉的字母組合。
可世事如此難料!這才幾天,我還在醞釀著怎樣與她重建聯繫之時,卻突然憑空遭了一下雷擊!
她,走了!
突如其來地,周圍的世界化為無有,只有她的音容笑貌出現在我的面前。
立即淚崩!
我真實的世界中,其實只有過她的聲音,而且是從Line通話的那一頭傳來的。她的照片都只在報上網上零星所見,當然也永遠那樣陽光純凈,與她的聲音一樣。
炸雷打到我的身上、我的心底,好痛、好痛!
一個無限遙遠之人,曾瞬間距離成零;而零距離未久,卻又瞬間成為永不可及。
我倆難道只能如此隔空甚至隔世對話?
我身邊近年有一系列熟識的文壇「大咖」辭世,我都曾痛心流淚。吳崇蘭,巫寧坤,劉緣子,尤其是於梨華……可與他們相處多年,是親見他們生命的慢慢耗盡,多少有些心理準備。
可她呢?朝氣沖天,陽氣十足,仙靈聰慧,正能量滿滿。
我倆充其量只一兩年的交情,卻似已有了半輩子的不離不棄。
人生難道真的只是一場戲?
我心僅一拳之大,承受不了這麽多極端的變化。
這世上喜愛她的粉絲太多,和她近距離相處的人太多,輪不到我。我想恐怕世界上還無第三個人知道,她的電話簿裏會有我這麽個人。
可在我的電話簿裏,這位我從未謀面的誠摯「閨蜜」的名字,卻很大很大。她是一位采集身邊每朵小小花兒甚或掉落的花瓣,妙手回春之後,再自然地永恒地在她指尖開放給所有人看的仙女。花的名字叫幽默,帶給人們的是笑聲。
叫我怎能不珍惜她。
是的,她的名字,叫吳玲瑤。
玲瑤姐,現在我是在對您說話。
相處未久,卻似永恒;方才永恒,卻已訣別:世事如此不公,一切緣分原來只在冥冥!
您說過歡迎我去加州,咱們卻終於未能相逢。而未曾謀面,那友誼怎能真正算數?
所以玲瑤姐,請記住,您這樣的離去,那不算數!
所以玲瑤姐,於我,您壓根還沒走。
所以玲瑤姐,咱們早晚在天上見,不見不散!
所以玲瑤姐,直待見面之日,妳我奇緣才真正算數。
望向天上的雲彩,我不再痛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