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子總是有兩面的,有時像是一片平靜無波的湖,船過水無痕,掀開了表層,卻是污泥混濁,水草叢生,而生活中的幽默感形成了一個廣角鏡,容我們看見迥然不同的風景。

剛踏上美洲大陸時,背著沈重的洋文書和鄉愁,唯一能舒解壓力的是溜進中國城,嚐一嚐家鄉菜,抓一份中文報紙,藉吳玲瑤女士那一篇篇幽默小品安撫了天涯遊子情,透過那亦莊亦諧的文字融入美國社會,像是從側道轉入高速公路,逐漸地擺脫了異鄉客的落寞。

擠身於車河中,不免想瞧一眼前面汽車貼紙,猜一猜是哪位仁兄「喜歡胖女孩」或者哪一部小車主「立志要開大車」,回味著玲瑤的「行車無聊看貼紙」心情隨著轉道,塞車時也會找到許多趣味。

文章都得有一種起承轉合的公式,玲瑤卻總能運用神來之筆,在瞬間切換,讀著「天才的省思」,首先冒出王爾德將自己的天才腦袋填入稅單,文峰一轉,卻引申出所有中國父母為了光宗耀祖而鞭策下一代去創造天才奇蹟。在拍案叫絕之餘,不免會心一笑,捫心自問:「天才真的如此有用嗎?」

玲瑤運用她深厚的西洋文學基礎為中國故事抹上一層黃油,引用了毛姆的「月亮與六便士」,讓中國的陳世美換上西服,重新受審。帶著敏銳的洞察力雲遊四海,穿越古今。跨度之廣,彷彿乘了一趟雲霄飛車,尖聲驚叫之餘,依然戀戀不忘那飛騰的感受,我將它界定為「玲瑤症候群」就像麻辣燙或拉皮一般,吃了忘不了,不吃渾身沒勁。

當一批勤懇努力的中國人攜老扶幼在異鄉的土地上艱辛地紮根,卻在文化衝擊下,成了孩子眼中那個奇怪可笑的角色:「大嗓門的媽媽,節儉成性,望子成龍」。讀了「美國孩子中國娘」後,才得以釋懷,在幽默自嘲的歎息聲中找到了共鳴,我們並不孤單。

「寫作與生孩子」中提及「寫文章就像生孩子,雖然生得辛苦,但見孩子的喜悅, 一會兒就忘了痛,再辛苦也一個接一個生。」玲瑤在一連串的陣痛中藉著勤奮的筆耕把靈光一閃的生活片断轉化成五十六本作品,既是「笑裏藏道」,也是「道裏藏笑」帶領讀者們隨著文章翩翩起舞。

隨著科技重鎮的瞬息變化,靜觀跌宕起伏的際遇,玲瑤的慧心慧眼像一艘快艇,穿梭於兩岸猿聲啼不住的矽谷,吃苦當吃補,開會睡覺,失業的省思、門口的鞋陣總結出移民的生活習慣,透過温潤的筆尖寫下藏在萬家燈火中的故事,「帶著幽默的心情看市井,是另一種風景」轉眼間,輕舟已過了萬重山,在餘韻無窮中,徐徐落幕。

2021年底,玲瑤知悉我完成了父親的傳記,奮不顧身地叩開了已歇業的女作協評審小組,在一陣忙碌中,通過審核。這一系列雷厲風行的俠女風範令我看傻了眼。不久,相約和序文作者譚小廣先生用餐,席間,玲瑤那獨出一幟的靈慧巧思,回味著留學生的生活,活絡了話題,宛如開啓一罈芳醇的金門高粱,散發出那股源自金門的颯爽豪氣,我們都醉在那沒有酒的歡宴中。

今年五月後竟然找不到世副中那一角熟悉的幽默專欄,激發了無數疑惑和慌亂的問號,直到七月底接獲玲瑤病逝的消息,驟然感受到一種撕心裂肺的痛楚。

玲瑤將幽默遍撒人間,恰似盛開的曇花,在深夜綻放,暗香襲人,卻在月落星沈,黎明將至之際,逕自悄然離去。曇花終將轉化成瓊漿玉液,暖和了冬天,吹涼了酷暑。那曾經邂逅的幽默,卻預約了更好的明天,透過廣角鏡,在無限緬懷中一起變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