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半個世紀過去,至今卻仍記憶猶新,就是在唸小學時,每天晚上,盼望聽到八點到九點收音機裏播放"夢回青河"小說選讀的迫不及待。那廣播之於我是一個完全的震撼,小說裡的人物描寫,劇情張力,在在使我入戲入迷,從來不知道小說可以那麼引人入勝的,也可以那麼讓人血脈賁張的,有時聽到悲慘不忍之處,還會淒然淚下,所以牢記了那位作者的名字,於梨華。
初中至大學時期, 家中訂有皇冠雜誌, 開始認識這位作者, 不想放過她的文章,可以説是她忠實的粉絲。她的小說不僅開啓了留學生文學的先河,也開啓了我對文學寫作的嚮往。書中文字的敏銳細緻,人物的塑造描繪,有一種奇幻的魅力使人讀之不想掩卷。
來美後又聽到於梨華名字,是先生讀完書,我們搬至他㐧一個工作的所在地,紐約上州奧本尼之後。套一句於老師的描寫:"奧本尼是一杯濃鬱的咖啡之後侍者端來的白水,不冰也不燙。溫的、靜的、無味的,但又是生活中不可缺的,像日復一日常規的生活一樣。奧本尼可以居住、可以養性、更可以讓子女無憂無懼地成長⋯" 奧本尼有一個華社中文學校,我開始在那兒教中文,買的第一棟房子在郊區的Schenectady, 対這個我連名字都不知如何發音的小城,本來並無感覚,後來聽說住了一位鼎鼎大名的華文作家於梨華,這才興奮起來, 而且她和我住的是同一小區Niskayuna, 常常在想, 去散步加油的時候會不會有個偶遇?遇到時該怎麼去打招呼呢。可惜那隻是我的一個幻想,住在Schenectady 十年,縂共在當地的中餐館碰到過兩次,兩次都是各自親友的餐聚,第一次經朋友指點認出了她,第二次鼓起勇氣向她表白了兩句:於老師,我好喜歡讀妳的小説喔,説的臉紅心跳,竟然不太記得她回答了什麼,大概只是客客氣氣的含笑頷首吧。不久她的婚變事件在當地掀起了一陣漣漪,之後我也從奧本尼搬到了聖地牙哥。
再見面是2004年,聖地牙哥科工會邀請於老師從舊金山來做專題演講,先生在科工會任理事,在演講前一晚有一個理事會的歡迎晚宴,主會的黃莉莉女士知道我是於老師忠實讀者,希望我能在她演講之前介紹她,所以我就坐在了她的旁邊,這才正式的認識了於老師。她那時已有七十多歲了吧,但看起來精神奕奕,正如她在”在離去與道別之間” 那本書上形容的女主角:'方如真不是個艶光照人的女性⋯她臉上的五官經不起分析,她身段的高度也達不到標準,但把她的所有都放在一起,也許是放的恰到好處,使人覺得她是個極有吸引力的女人,這吸引力來自她的光彩,來自她顧盼之間,別人沒有的神韻。來自她的微笑,歡笑,狂笑時,懾人的媚、悅、與放肆. 她不艷,甚至不美,但灼灼有光,有不自覺地,不做作的生命力。 “ 是的,那就是我印像中的於梨華,至今鮮活。淺淺的微笑,大聲的狂笑,無比的自信,處處讓人感到她的發光發亮。她當然不記得我,不過対於我看過那麼多她寫的書倒是頗為高興。她説過,對一個作者來講,沒有比讀者讚揚你的文字、欣賞你的著作更美好的音樂了。
於老師的那本”在離去與道別之間“ 我曾反覆讀了兩遍,因為其中的人物塲景,有許多都是我見過及知道的,她対書中的人物描寫,真讓我有如見其形,如聞其聲的真實感。小城的風景人家,就是我住過十年的Schenectady。後來聽説了她與前夫再娶之妻成為好友,常常因為子女關係有來有往,兩位傑出大氣的女性自成一段佳話。
於老師曾經說過,心裡有什麼就一定要把它寫出來,我手寫我心,寫了近七十年,寫了二十幾本書,不計榮辱得失,用她的筆做文化尋根,寫出了留學生的問題與心聲,美國學術界的辛酸與掙扎,中國婦女在家庭與社會如何定位,婦女對事業與婚姻的徬徨與取捨,人世間的喜怒哀樂,恩怨情仇⋯就像她常常自我探討的“ 生命是僅只於如此嗎?” 她的生命真不僅於此。她的文學成就早已記載入二十世紀的中國文學史冊中。她的去世令我想起泰戈爾漂鳥集裏的那首詩:生時如夏花,死時如秋葉。
花開花謝,潮起潮落,在此向這一位會寫敢寫又那麼勤於寫作的女作家致敬。
(寫於聖地牙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