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落英繽紛的暮春,海外文壇名家,留學生文學的鼻祖,老大姐於梨華因感染新冠於華盛頓猝然離世,海內外華人悲痛緬懷,一代風華。當年開山之作《又見棕櫚,又見棕櫚》,影響了多少走出國門看世界的年輕學子?

早年曾經將倆位海外華文作家名字與作品弄混,細讀之後才明白,此華非彼華。性情豪爽、文筆細膩而又犀利的於梨華,一生瀟灑,行走東方西方,有如半張北美地圖,。

因緣際會,彼此有過數次近距離交流,印象頗深。不僅合影,贈書簽名,且留下電話號,筆跡灑脫。歲月流逝,筆墨仍在。 《別西冷莊園》《在離去與道別之間》等書珍藏於床頭,隨時翻閱,潤澤未曾枯竭的夢想。

四十五年前,當初那個青澀的女生來到金門橋畔,短暫停留,輾轉異地。轉眼數十年過去,她作品中塑造形形色色的人物,她與讀者真切交流,得失、起落、交錯、相撞、背馳、團圓、離散,終於,面對浩瀚太平洋她欣慰的感歎:我回來了,舊金山!

於梨華不僅是小說大家,亦是散文高手。在她散文集《別西冷莊園》中不僅有親情友情的追懷與謳歌,而且更有人生冷暖的廝殺與搏戰,美醜善惡交織的複雜性,這最難寫就。人情練達練就的透悟之眼。比如《來也匆匆》憶張愛玲,細節透視其乖張獨特或不諳世故;《CT二三事》寥寥幾筆捕捉到文學之外的夏志清對自閉症女兒的疼愛;《窗外一棵玉蘭樹》借樹喻友,娓娓道來,深情感人。

《再來水城》如威尼斯水上獨奏的薩克斯,婉轉流淌,絲絲縷縷。於梨華重返舊日聚散地,向那位來不及衰老就香消玉殞遁入天國的閨蜜傾訴心曲:“當年年輕的母親最關心的,首先是孩子,那麼其次關心的是寫作。可以按告慰的是,我一直沒放下過筆。當然寫出來的,是否表達了我想說的,是一回事,讀者吸收的,是否我所寫的,又是一回事。但至少我的固執以及我對寫作的執迷像戒不了煙酒癮的人一樣使我從未放下過筆。以後也不會放。當然也出版了不少書,很不滿意的、不滿意的、還可以、但如有更多時間,應該可以寫得更好的,許多本書。到今天為止我可以告訴你,我還沒有寫出一本令我能像你說:喏,這裡,我終於寫了一本滿不錯、可以讓你為我驕傲的書。也許以後會,有一天會。”

帶著滿身傷痛赴閨蜜20年之約,就為了告訴她:得失之間經歷的人生滋味,不認挫敗,保持韌性。水城無恙,人已老邁。 “再來時也許更老,但一定是風姿猶存的。”

我就這樣一點點走近她,走入一個喜樂哀怒、生離死別、成功失敗都體驗過了的內心世界,感受她活在人生夕陽裡雲淡風輕任花開花落的闊達。她說,“來到這裡,回到這裡,舊金山,我對它當然是有特殊感情的。”文學寄寓了我們最美好的青春、最燦爛的理想、最困頓的掙扎與最輝煌的記憶。尤其在與東方完全不同的語境中,這樣的堅持就更為可貴。

在復旦大學校園,我曾流連於梧桐樹下,感受名師大家遺風。那是20世紀90年代末。

早在70年代中期,於梨華就“頂風冒雪”踏上故土探親。 1979年第3、4期的《上海文學》雜誌,連續刊出了聶華苓的《姍姍,你在哪裡? 》,於梨華的《涵芳的故事》和李黎的《譚教授的一天》,特別是巴金先生主編的《收穫》第5期刊出了於梨華的長篇小說《傅家的兒女們》。於梨華在上世紀七十年代就與復旦教授陸士清合作,探討文藝創作問題。牽線搭橋、州立大學奧爾巴尼分校與復旦建立校際交流關係。

評論家公仲教授認為:於梨華走入了歷史。而歷史也給了她客觀公正的評價:“留學生文學的鼻祖、開創者、第一人”,“無根一代的代言人”。夏志清稱她是“罕見的最精緻的文體家”。她寫作勤奮,佳作極豐。可謂“寫盡天下悲歡離合”。從《夢回青河》到《又見棕櫚 又見棕櫚》,再到《傅家的兒女們》等,顯示了她從無根的一代走進了覺醒的一代的歷程……

移植不易。南北語境差異時有雞同鴨講之虞。 “橘生淮南則為橘,生於淮北則為枳”。海外作家從彼此不相干的境遇中“殊途同歸“地道出心中款曲。人生一世,草木一秋。生命終會消隱,而精神卻不會消逝。這世界,多少人為夢想嘔心瀝血?

於梨華曾感言,她一直想寫一個完整的逃離。她當年隨家人從寧波逃到重慶,最後再到上海,這段經歷她一直沒有完全寫出來,那麼,是否作家都會有這樣或那樣的遺憾?

海外作家寂寞,離開故鄉土壤,難免有被邊緣化隱憂。驀然,想起海涅的詩--- “南方有一顆寂寞的棕櫚樹......”

四月底,於梨華離開這不太平的紛擾世界。告別在瘟疫蔓延時。無根的一代內心的迷惘和孤寂,成為海外留學生文學濫觴,而載入二十世紀文學史冊。

財富如水,唯有寶貴的精神文化流傳。無論承載形式如何快速變化,而傳承藝術精華,薈萃人文思想依然是不變宗旨。思想,是文字最可珍貴的品質,更是內容最為核心的本質。人是會走的樹,樹是站立的人。大千世界,自有生態平衡之理。 “失之東隅,收之桑榆”,櫻花飄落,楓葉又紅。四季迴圈,晚來飄零,葉落沃土……最經典的,莫過於泰戈爾那句:生如夏花之絢爛 ,死若秋葉之靜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