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家裡每個人都是蛀書蟲,從小就看到哥哥姊姊們隨時隨地在看書。我雖然比他們小了好幾歲,耳濡目染自小也總埋在書堆裡,大夥兒每每看書看到天昏地暗還捨不得將書放下。
記得有一天大姊姊捧著一本書讀得十分專注,才看完二姊迫不及待接過書就讀,我好奇地瞄了一下書名——《夢回青河》——好吸引人的書名,作者是於梨華。我打算等二姊一讀完立即拿過來閱讀。
這本書描繪著上個世紀30年代,抗戰初期在動蕩不安的時代中浙東水鄉林氏大家庭裡的愛情與慾望、悲歡與離合。戰火燃燒、愛恨糾結,點燃了女性意識。小小年紀讀到人性的可鄙可惡、可悲可嘆,還不是十分明瞭世事的我,深深沈迷其中。
很快的姊姊拿到於梨華的幾本書,大家讀得更是如癡如醉。在我小學最後一年,於女士新出的書《又見棕櫚 又見棕櫚》,更是席捲全台。這本敘述負笈美國,在海外求學的留學生生活,那處在異鄉失根的環境、精神上的苦悶、心靈上極度的寂寞與迷惘,深深吸引著我。隨著小說情節的發展,我的心也跌宕,更加深對於女士著作的喜好。
她的書一本接著一本在哥哥姊姊們的手中流轉,大家讀完總熱烈地討論、津津樂道。
於梨華,遠在異鄉,一個我喜歡的作家,對我而言是一顆遙不可及卻閃亮無比的星星!
因緣際會,我也走上寫作之路,1989年以各出版一本散文以及短篇小說的我,應麗清姊姊的邀請,加入海外華文女作家協會(當時名為海外女作家聯誼會),當時閃入腦海的第一個念頭便是——於女士會從東岸過來參加創會大會嗎?想到我將能與她見面,感覺像一場夢似的。
雖然見到期盼已久,大家稱呼她為於大姊的於梨華女士,每在人多聚會場所總不擅言詞的我,見到仰慕已久的前輩,甚麼話也說不出來,只是衝著她淺淺地笑。
於大姊見到我,那晶亮的充滿笑意的黑眼曈彷彿一眼就看穿了我,對著我包容地笑著,眼底盡是瞭解、熱情、和善與鼓勵,我的心流過一道暖意。
於女士自此成為大家的大姊,個性熱情爽快,豪氣熱烈的她,周邊永遠圍繞著仰慕者,熱切地聆聽她訴說著她當年考上台大外文系如何被迫轉到歷史系的曲折故事;說到她的婚姻、她的心路歷程,如讀一本她的書籍其引人入勝。說到她的作品、她的生活,一派正直坦然,越挫越勇,不改她熱愛生命的本質,一路向前。
每次大會於大姊總能以她過人的精力和似乎永遠取之不盡用之不竭的熱情帶動會場的氣氛,留給大家一段又一段流傳不息的文壇傳說。
作品被稱譽為留學生文學鼻祖 、「無根的一代」的代言人的於大姊,後來文風轉變,關心的議題也深入美國華人的生活處境與心靈掙扎。她關心華裔下一代ABC的身份認同,在文化尋根上的意識;她關心女性自主意識 ,為女性 發聲 。每一本書,都看到了她的影子,看到她感性與理性、自覺卻又淡定,睿智又篤定的堅毅特質,還有那熱愛生命、關懷及擁抱世人的情懷。
後來於大姊搬來灣區定居,發起讀書會。於大姊認真對待每一次的讀書討論,書若沒讀或是沒好好讀指定書籍,她還會罵人,大家還真因此好好讀上一些書,也留給大家深刻的回憶。當年因為孩子小,母親又常需看診,我總是缺席作家協會及讀書會,而文友們三不五時都會跟我轉述於大姊的傳奇故事。
一天於大姊打電話給我,問我願不願意支持華運會?她全心投入的心意讓我非常感動,當場允諾會捐一筆錢並會於當日到場支持,與她共行。不料華運會開幕前兩天我鬧背痛,痛到到連走路都困難,只好告假,錯失了與她同行的機會。
再見到於大姊,我仍話不多,她也了然,總是以最溫和的笑臉看著我——那似乎就是我們之間溝通的方式——話不用多,彼此相知即可。
感覺上於大姊搬來灣區後,整個舊金山灣區都因為她的出現而鮮活熱絡起來。七十多歲的她對著我們幾個細說她做那些運動,跳過有氧舞蹈、每日健身打網球⋯⋯讓比她小了二十多歲的我都自嘆弗如!她身子硬朗、矯健俐落,一直以為充滿生命力的她,會以那不老容顏一路就這樣熱烈地走下去,引領著大家迎向陽光。
然而,在這黑暗的冠狀肺炎籠罩世界的昏暗時刻,燦爛亮麗的明星殞落了,留給我心靈上的措手不及。
想著她,烙印心中的還是那個勇敢、果斷、堅毅、熱情、爽朗、充滿活力、生活充實的模樣,讓我覺得生命當如是,生活亦當如是的身影。
眼前彷彿見到她敞開笑靨,晶亮的眼睛看著我。穿著白上衣,白底藍色大花系列的花裙子,翩翩舞姿,大裙翻飛如浪,閃耀著她獨特的風采,舞動著屬於她的完美人生。